夫妻夜话

　　陈飞的床头柜内一直摆着一粒蓝色小药丸——万艾可（伟哥），这是他第一次购买这种药，却一直犹豫着没有服用：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。

　　走进咨询室的陈飞，三十五岁左右，看上去是个很开朗自信也很健谈的男人，可他的痛苦纠结都在晚上熄灯以后：

　　“我和妻子在外人眼里一直是模范夫妻。结婚十年，我们一直相敬如宾、十分恩爱。可近年来，我和妻子在夫妻生活上越来越不合拍。妻子不喜欢我直接和露骨的做法，她希望讲究一点，能够营造一点浪漫的气氛，比如昏黄的灯光、轻柔的音乐、甚至喝点小酒助兴。可我却觉得这种仪式化的安排十分刻意。

　　“今年七夕，我特意和妻子去情趣主题酒店开房，希望能够找回年轻时的激情。可当共浴完毕准备进入正题时，我却发现自己竟然ED（阳痿）了！我明明之前还很兴奋的，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
　　陈飞讲到这里，感到既羞愧又痛苦，“从那天起，恶梦就开始缠绕我。我一开始以为是结婚多年过于熟悉，再加生了孩子以后，激情慢慢退去所致。

　　“可很快我就意识到事实绝非如此，因为在平时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对于妻子的强烈欲望。而且，如果夫妻生活按照我习惯的模式进行，我的表现都不会出问题。

　　“可只要我想按照妻子的要求展开浪漫的前戏，就会发现自己开始焦虑，脑中胡思乱想，一会儿害怕重蹈七夕的覆辙，一会儿担心妻子对我的做法不满意。这样的结果自然更是一团糟。”

　　表现失常，只为尽如妻意

　　夫妻生活是婚姻关系的一个重要基础。如果在较长一段时间里夫妻生活都有问题，必然会影响夫妻关系。

　　而对于绝大多数男性而言，“行不行”是一件关乎尊严与荣誉的事，有些人甚至会将其与自身价值联系在一起。所以，一旦男性怀疑自己的生理功能出现问题，往往会引发严重的焦虑与痛苦。

　　不过，陈飞的一句话却引起了我的注意：“如果夫妻生活按照我习惯的模式进行，我的表现都不会出问题。”这说明他的ED应该不是功能性的，因为功能性的ED是不分场合的。

　　很多人不知道，心理问题也有可能造成ED。因为这一生理反应属植物神经管辖，人无法如臂指使地控制，而植物神经会受心理状态的影响。因此，陈飞的这种情况，应该与他的心态有关。

　　“你能否将注意力集中在与妻子的拥抱、接吻和身体接触上，去享受当下呢？”我问他。

　　陈飞苦恼地摇着头：“我做不到，我控制不住我的思想，它总在担心。我平时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，做事情之前习惯把每个细节与各种可能都考虑到。我每次都会控制不住地想：‘我这样做她会喜欢吗？她会不会觉得不舒服？’

　　“只要一开始出现这样的念头，我的思绪就会像走上一条自动轨道那样迅速滑下去，拉都拉不回来。而要命的是，我确实偶尔会做出一些让她不爽的事，这就使得我更担心焦虑了……”

　　“表现失常”，难免会让人心中惴惴不安，而像陈飞这样对自己要求完美的人，更难以接受自己的“不正常”。可他越关注自己的身体反应，心理上的压力就越重，而植物神经就会更加敏感地对此产生焦虑反应，导致他的表现越发不尽如人意，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。

　　“曹老师，我现在觉得没法和妻子很好地享受甚至是完成性生活，因为在她希望的浪漫氛围我会感到紧张，而如果我想按自己的方式来，内心就会愧疚甚至有罪恶感。我打算借助药物来帮助身体达到要求，可又怕产生依赖性，所以我想在采取这个方法前，先听听老师的意见。”

　　失去“性趣”，竟缘于隐性对抗？

　　从陈飞的讲述中，我隐隐嗅到了一种对抗的意味。根据我以往的经验，让男女失去“性趣”的原因，很多时候与性爱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关系，而是存在更深层次的原因。

　　因为性并不只是性本身，它是夫妻关系的集中体现。如果我们确定了障碍并不是功能性的，就需要从两个人的互动交往上挖掘真正的原因。因此，我建议陈飞先不急着借助药物，而是邀请妻子一同走进咨询室。

　　陈飞的妻子晓蕾是个知书达理的女性，从她富有逻辑的谈吐中，可以感觉到她是个很理性的人。她在咨询伊始就开门见山地谈到了这个关键性问题：

　　“我知道陈飞绝不是功能性障碍，因为在此之前他的表现一直都没有问题，也能够让我满意。我也没有过多的要求，只不过希望能偶尔有一些新鲜的变化，而不是次次都按部就班的重复。但他的心太重了，老担心自己做不好会让我失望。

　　“我已经无数次告诉他说不用这样担心，除了不要开玩笑，只要是全心投入的温情行为，我都会喜欢，但他就是听不进去，还是会偶尔开一些很不好笑的玩笑，搞得我兴致全无。我现在的烦躁和拒斥其实不是因为他的‘不行’，而是因为他的‘不听’。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他听进去我说的话呢？”

　　一旁的陈飞脸色不愉，显得有些坐立难安，他反驳道：“我并不是听不进去你说的话，而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！如果我能够控制得了自己的想法，哪儿还会有这么多问题！而且，我也不能够确定自己哪句话会惹恼你……”

　　可晓蕾情绪激动地应道：“怎么会不知道？你老是说那种有点损我的冷笑话，比如我让你抱抱我，你说‘哎呀你的腰呢？’这样的话会不会惹恼我，你心里会分不清楚？！”陈飞闭上了嘴，但看得出来，他内心并不服气。

　　通过观察他们夫妻之间的对话，我感觉陈飞在家中是偏弱势的一方，而晓蕾则比较强势。但她的强势并不是无理取闹，而是以理服人，只是比较咄咄逼人。

　　面对道理正确、理由确凿的妻子，陈飞可能大部分时候都选择了静默妥协。但他的心中肯定压抑了很多不甘的情绪，这些情绪会通过什么方式表达出来呢？

　　一个猜测浮上了心头。我严肃地对陈飞说：“陈飞，我有个假设，你现在的问题，一部分原因固然是你认为的“心太重”，但另一部分原因有可能是‘被动攻击’。”

　　被动攻击，才是真正症结

　　“被动攻击”，是人的内心所采取的一种平衡模式，也是种不成熟的防御机制。当内心的情绪或情感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表达出来的时候，潜意识就需要通过别的形式进行宣泄。

　　遭受了不公平对待，内心压抑了很多负面情绪的被动攻击者常常表面上无动于衷，实际上间接地采取消极行为来表达敌意。拖延、回避、无故添乱等行为都是被动攻击的表现形式，它们在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。

　　而且，被动攻击往往是“弱者”最惯用的武器。

　　陈飞从小就是个“妈宝男”，他习惯于听从权威的意见，按权威的要求行事，并努力把事情做到完美，以获得权威的认可。晓蕾偏理性和强势的性格正与他合拍，于是，他在与晓蕾的相处中也不由自主地重复了这一模式。

　　但正所谓“哪里有压迫，哪里就有反抗”，陈飞的内心其实一直有所不满，他不愿显得矮妻子一头，于是潜意识便在夫妻生活上通过被动攻击的方式，采取“隐性的报复”，以此挫败妻子的“掌控”，来让自己掌握“控制权”。

　　我向他们解释了被动攻击的机制后，对晓蕾说：“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，你在和陈飞说话时，口气常常是不容置疑的？当然，我理解你很多时候表达的观点是正确的，你的出发点也是好的。但我想你也明白，再好的道理，也需要用合适的、不致激起他人反感的方式表达出来，才有可能被对方接受。不然，说得越多，反而可能令对方越抵触。”

　　晓蕾陷入了沉思，而我又转向陈飞，对他说：“我知道你内心很爱妻子，很顾念她的情绪与感受，但你也不要因此过于忽略自己的情绪与感受。如果内心有不满，可以大胆地向她表达出来，否则就会通过那些冷笑话、甚至ED进行被动攻击。而且，你有没有想过，晓蕾的强势可能是你的软弱隐忍无形中塑造出来的？也许当你改变了自己的态度，她的态度也会发生转变！”

　　在我的引导和鼓励之下，陈飞开始对妻子诉说自己平日生活中的苦恼与不满。令他吃惊的是，晓蕾并没有恼羞成怒，反而不断表示很高兴能够听到她丈夫的心里话。

　　因为其实她也不愿意做一个“悍妇”控制一切，只是婚后丈夫事事都习惯听她的意见，凡事都不愿意自己拿主张，她内心觉得自己好像必须承担起一切责任，才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

　　在咨询的帮助下，陈飞夫妇的沟通开始变得越发真诚与深入，他们也加深了对彼此性格的理解，学会了如何用对方喜闻乐见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感受，使夫妻间的相处更加平等和睦。我仿佛看到一架隐形的桥梁已在夫妻二人之间架起。

　　在结束系统咨询后的一个月，我收到了陈飞的微信：“曹老师，谢谢您，我现在很性福，和老婆的相处也更融洽了，那个小药丸将成为我们翻开婚姻新篇章的见证。”